會員 余玫貞

  小時候阿公總是較疼晚我幾天出生的堂弟,堂弟是大伯跟阿嬸連生五個女兒後的「大孫」。阿母常說,排行老二的阿爸一直是阿公另外一個寄望,頭胎出世的我在抱回家時,阿公坐在客廳長廊裡深深嘆口氣說:「又是一個查某兵」,沒有懷抱新生命的喜悅,即轉身離去。之後出世的大孫一直是阿公的「金柑孫」,金柑孫有吃不完的糖,更可以肆無忌憚的爬上阿公背上騎馬。

  大約我七歲時,大伯跟阿爸陸續出外,基隆老家就住著阿公與阿嬤,長年細雨綿綿的基隆,阿公會選一個難得放晴天氣,獨自從基隆搭乘火車來到菁桐村,再徒步走半個小時山路到達我們家。無論我人在山裡哪個角落玩耍,總會有熟人或童伴大聲通知「你阿公來了」。

  阿公隨手會拎著一個布袋,裡頭固定放有一把雨傘,這應該是住在基隆人的習慣吧!另外,阿公要是打算過夜,也會把放在老家床頭的收音機放進布袋裡,到了夜晚就準時的在臥室收聽著「三國演義」的講古。而我總是像個小學生保持著一段有禮的距離喊了聲「阿公」,等著阿公從布袋裡拿出一盒黃色硬紙盒裝的森永牛奶糖,領到牛奶糖後便又快腿飛奔走人。

  恭敬挺直站著領牛奶糖那是十一歲以前的事,之後因為意外摔倒,導致脊髓損傷,終日不是坐在輪椅便是臥在床舖,傷後我一個人回到基隆老家跟阿公、阿嬤同住,阿公總是到處探聽名醫、聽電台買廣告藥以及天天煎「藥頭仔」,不時帶著我到處看醫生找赤腳仙、求神拜佛。阿公跟阿嬤總是說:「一個囝仔會走會跑,好好地,哪有可能從床上摔下來就不能走!先生(醫生)緣、主人福,只是差還沒走運,這一定要給她醫好。」不放棄任何希望,求醫之路也更添辛勞,記得有次,年近七十的阿公、阿嬤背著我爬上老舊陡斜木板樓梯,到三樓給一位中醫看診,黑暗窄小的樓梯間,散著濃濃霉味,阿嬤背著我,阿公緊隨在旁攙扶著,三個人擠成一個巨大身影,徹耳迴響著急呼呼喘息聲,沈重腳步深怕一個階梯沒踏好,三個人會一起滾落。

  一次次的求診,一次次的失敗,我開始討厭這所有的求醫,更是在阿公端上一碗熬了數小時黑黑的湯藥時,生盡所有氣,責怪著盡要我吃沒有用的苦藥。阿公常常來抬抬我的雙腳,問我腳有沒有比較有感覺、比較有力氣;這些話聽的我感到萬般懊惱厭煩,不給好臉色。

  對阿公一直是抱怨的,兒孫間的對話也不多,在跟阿公、阿嬤同住了三年之後,就隨阿爸搬家到台中,跟阿公的聯繫也就少了,但不論我們多久不見面,一見面阿公依舊小心翼翼的問我「腳有沒有比較有力氣?」直到阿公往生,辦完喪事,我依然感受不到一位親人的遠行!也許是因坐著輪椅無法在陣頭中送阿公上山長眠吧。

  如今,在阿公往生後的第九年,常常會莫名感傷地懷念起這位不善言語,內心充滿慈愛的長者,尤其當一盒黃色包裝的森永牛奶糖,濃濃奶香味溶在嘴裡,耳裡總彷彿聽見阿公給糖吃時會說的「囝仔人吃牛奶糖較好,不要吃染色參色素的金柑糖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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